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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微醺,曾貴章說要走路去總統府前,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參加元旦升旗典禮。

鷹雄新的開始?

12月31日高院宣判時報鷹22名球員有罪並判處緩刑後。傍晚,若干鷹隊球員在內湖的餐廳小敍,我心中有許多掙扎、尷尬,推諉了這次採訪任務,聽前去採訪的同事說,氣氛應該是輕鬆的,是一種終於解脫的感覺,他說:「感覺得出來,他們對這樣的結果應該是高興,但又不能說高興,我也不能寫他們高興。」同事的描述,如果我想像般地尷尬。

曾貴章有沒有去參加升旗,我不知道,但可以體會他想看日出的心情,從深沉的黑寂中,天色慢慢變淡,太陽從山後掙脫而出時又是一片光明,尤其,在新的一年,新的開始後。

同事說,這8年來每次時報鷹聚會,陳慶國一定會在酒後痛哭,12月31日那晚,阿國喝得不少,但他沒有哭。

「黑鷹事件」告一段落,對涉案的球員們來說,即使獲判有罪,也是一種解脫。8年來他們的心,一直套著牢不可破的桎梏,他們的名字始終牽扯著賭博、放水、摧殘台灣棒運、傷痛球迷心靈……種種罪名族繁不及備載,隨著高院定棰宣判,他們終於可以為當年的無知做出交待,知道自己的角色定位,看得到自己的未來,也許靈魂有所歸依。

然而,他們飄盪的靈魂找到歸依的定點了嗎?

淡水河畔的「夢田」

淡水河畔蘆葦間的小球場,久未露面的廖敏雄、王光熙、曾貴章、黃裕登、張正憲、謝奇勳、褚志遠、李聰富……穿著時報鷹黑色球衣站在一起深深一鞠躬,然後拾起手套、球棒一起練球。就像電影《夢田》(The Field of Dream)一樣,凱文科斯納聽到上蒼指示,在麥田中開闢一個球場,讓「黑襪事件」中獲判永遠球監的靈魂,懸在空中的雙腳得以再觸紅土。

前時報鷹董事長周盛淵扮演凱文科斯納的角色,在社子島棒球為當年的子弟兵開闢夢田,成立「時報鷹教練隊」。

周盛淵於2004年在《中國時報》社會脈動版,寫了一篇名為「球迷,對不起,請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摘要如下:
「這種打擊,毋寧說是個恥辱,不僅造成我個人的巨大傷痛,還使得剛剛茁理的中華職棒運動蒙羞。最重要的是,它使得千千萬萬醉心棒球、崇拜球員的球迷們,因而椎心泣血!……
但當有一天,汗水已不再代表努力,場上的一切不過是一個騙局時,球迷們頓時被嚇得不知所措了。他們不知以往那些時日,自己的汗水或眼淚,有哪些竟然是被騙取出來的?他們的信仰之路,從此遭到阻絕,他們熱忱的心靈,也被撕裂成支離破碎。
我見到過無數球迷的狂熱興奮,也曾經讓我隨之感動鼓舞。但突然之間,我看到了球迷們的情緒,竟毫無防備地被轉化成為驚愕─茫然─失望─傷痛。……

都是社會惹的禍?

若要論起責任,在職棒賭博放水的這條食物圈鏈中,球員們絕不能以任何理由,逃避他們所扮演的關鍵角色。所有的所謂「威逼利誘」,都是在較為陰暗的角落中進行和發生,但是球場草坪上荒腔走板的演出,卻是在無數球迷的眼前呈現。
不管是先發九人或者是二線球員,只要曾經收受過影響勝負的賄賂財物,他們便已經觸犯形法,當然應該負起責任……因此,觸犯禁令的球員們,似乎應該從此被逐出球場。……
輔仁大學業的時報鷹隊捕手張正憲,他的憨厚和靦腆,一直是讓很多人喜歡他的原因。在他成為第二波遭受調查單位約談的對象,被移送地檢署轉往看守所收押之前,他不但老老實實地供述涉案情況,還懵懵然地問說:「我明天是不是可以回去打球?」他的懵懂無知,使我聽了不僅難過,而且感到心酸。就像絕大多數的球員一樣,張正憲的成長過程中,鮮少有複雜的常識和社會經驗。除了棒球,他的生活裡,還是只有棒球。生命中的是非和黑白之間,經常有一大片灰色地,一般人都不太能夠明確的分辦黑灰白,我們又怎麼能獨獨苛責於這些比較起來更為單純的職棒球員呢?
就像「賄賂」和「餽贈」,球員縱算知道其間定義上的差別,但兩者截然不同後果的嚴重性,卻絕對不是他們所能完全體會的。從小時候打球代表學校和地方,到大一點代表縣市或國家,他們接受過不斷的禮物和紅包……黑道和首從的球員,會自邀約他們參加觥籌交錯的聚會,繼而有意無意地展示武力,然後用言語「諄諄善誘」,聲稱操盤規劃已經獲得其他球員首肯,若是這一批球員不能俯順大局的話,必然受到「唾棄」和「制裁」,甚至還會禍延家人。

共犯結構的加害者

節錄到此,再抄下去就違反《著作權法》了。
很顯然,周董體悟賭博放水事件對社會、球迷和職棒的傷害而深深自慚,但他同樣也強調社會黑暗的壓迫和涉案球員們的無辜,上述種種,經過八年來反覆的辯證、沈澱,應該也能獲得大多數人的認同,知道時報鷹隊不過也是社會罪惡共犯結構下的犧牲者。

然而社會應該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嗎?我想,不用周董呼籲,傳播媒體近幾日來的大肆而濫情的報導,已經給他們很多的溫清。許多媒體前輩認為社會應該重新接納他們,學生棒球聯盟考慮讓他們擔任基層棒球的教練工作,尤有甚者,部分媒體前輩甚至向廖敏雄提議,認為他可以擔任職棒電視轉播時的球評工作,品評台灣職棒的優劣。

從人性的角度出發,我不能說前輩們對時報鷹的關懷是錯的,但他們可能忽略了,這樣的動作很可能對於社會價值判斷,或者對新進球員的教育,起了負面的作用。

如同多年前的李師科和最近的白米炸彈客,在媒體的渲染下,受眾往往會因為同情他們的動機和忽略他們的犯行及相關社會資源付出和負面示範。李師科和白米炸彈客被媒體凸顯的是他們對社會不公的控訴,時報鷹能凸顯的是什麼?是他們負擔了社會的原罪?然而同樣生存在這個食人的社會,又有誰不用擔負呢。

媒體角色不宜濫情

在社子島棒球場,拍攝時報鷹紀錄片已達8年的聯晚育樂組長王晶文曾詢及我的看法。
我說,這是一個複雜的價值判斷問題,但媒體能夠陳述的空間只有短短的幾百字或電視聞畫面的幾分鐘,很多複雜的思考或邏輯很容易被簡單化,對受眾來說變成簡易的黑白、是非問題。如同我在釜山亞運中華隊奪得銀牌後,於職棒雜誌寫下的一句話:「作為棒球文字工作者,對媒體、文字間的推撥挑逗更戒慎恐懼,深怕把肌肉鬆弛劑誤認為疫苗,創傷發展中的棒運。」(詳見拙著《過往心緒》)

不管他們在此事扮演角色是主動或無知被迫,社會和法律並沒有對「黑鷹事件」採取「不知者不怪罪」的態度,畢竟「再怎麼無辜」,他們也是「共犯結構」中扮演「加害者」的角色之一,法律已判定有罪給予緩刑的懲罰,無論涉案球員認不認錯,8年來他們飄盪的靈魂已飽受煎熬,那壓力不是來社會,而是自己的內心。

是的,我認為時報鷹的故事,應該強調在於他們犯錯後內心的煎熬,就像《夢田》中「赤腳喬」等黑襪球員的靈魂,縱然他們對棒球有千般熱情,對遭遇有萬般無奈,他們的雙腳不能再觸及絲毫紅土,他們的形體不再被任何正常人看見,從此飄盪在幽冥。

畢竟職棒賭博不是單一事件,對後世的影響一直在持續著,如果鷹隊在沈寂8年後可以在棒壇「再出發」,甚至佔著許多菁英球員找不到的教練位置,我們要如何跟棒壇後進說「歹路不通行」,要說:「小朋友,不要學唷!叔叔有練過哦。」?

棒球人記取教訓了嗎?

影響一直在持續著,黑鷹事件後的8年裡,有多少中華職棒或那魯灣的全壘打王、安打王、打擊王、勝投王、救援王、金手套甚至MVP,突然在職棒引退、消失,他們的身手和資歷已不適合在棒球圈擔任尖兵或引導者?然而他們卻從此沒沒無聞。

那天,在周盛淵開闢的夢田,有個職棒賭博的「始作俑者」大搖大擺走進球場,他現在擔任學校棒球隊教練的工作,有人告訴我鷹隊球員心裡很不是滋味,為什麼罪惡如他還可以教球,他們卻不行?事實上,更諷剌的是,另一個在賭博放水事件扮演要角的「大魔神」竟可擔任電視台球評工作,三不五時到棒球場指著後進們說:「球不是這樣打的!」

好笑的是,之前OB聯盟明星賽正上演「始作俑者」VS. 「大魔神」的精彩好戲,看台上球迷們圍著黑漆漆的「時報鷹隊」要求簽名,而中華職棒現役的教練、球員同台演出,公義、是非在當時完全紊亂。這些當時讓球迷傷痛的人,就在媒體和活動的炒作下,不但徹底除罪化,甚至還成為偶象,真的不知中華職棒聯盟如何看待此事,他們的價值標準又在哪裡。

眾般絮絮叼叼,小犬想說的是,如果再讓時報鷹這批球員重覆「始作俑者」、「大魔神」的足跡,棒球圈內沒有是非的奇形怪狀將不斷上演,放水、賭博、欺騙可能將是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事,8年前「黑鷹事件」造成的傷害將會再重來一次,而且萬劫不復。

對於過去的種種悔恨,不管是周盛淵、時報鷹、媒體或者是中華職棒,是該體悟或控訴這個食人社會的變態,而提出改善和預防的方法。尤其是中華職棒,在遭受慘痛經驗的8年來,完全沒有改善和建樹,更應該謹慎小心,至於周盛淵耕耘的夢田,個人持認同態度,但也請如同《夢田》的鬼魂一樣,讓「鷹姿重現」就停留在淡水河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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