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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政府比一般人更怕黑道

新新聞雜誌 第961期

文/李朝陽

我是南部出身的少棒選手,和李宗源同屆。打棒球、看棒球那麼多年,我還沒
看過比那年南部七縣市選拔賽更恐怖的場面。中華職棒最好的時刻,台北棒球
場擠滿一萬四千人。南部現在有澄清湖球場,擠滿兩萬人。那年南部七縣市決
賽,大家都說至少有五萬人擠到球場。大部分人擠不進去,就在外面圍著有帶
收音機的人。那樣的場面。

  當小球員的「我」看棒球 賭客會去買裁判,真可怕!


我們因為是球員,可以進去。我站在看台底下,親眼看到李宗源,號稱南部最
強的左投,連續投出七次四壞球。球怎麼投都是壞球,進不了壘,一個好球都
沒有。李宗源後來一邊投一邊哭,球場觀眾一邊大罵,有的罵李宗源,有的罵
裁判。然後李宗源的媽媽衝進場裡跟裁判吵起來,裁判威脅要沒收比賽,那時
候我們不懂什麼是「沒收比賽」,祇是一直聽到裁判反覆用國、台、日語,三
種語言說「沒收」。

看台最前面一排,就有人說:「裁判被買收了。」有人說這次選拔賽,光是台
南市就賭了幾千萬。幾千萬賭金拿幾萬來買裁判,還不容易。

棒球跟賭有關係,怎麼會是職棒的問題?少棒就開始了。不好意思說,我們學
校門口出去,文具店和給人家抽牌的雜貨店,就可以賭。不好意思說,那時候
我爸爸也有賭,不過那種賭法,比較像是啦啦隊的一種,大家都賭自己學校的
球隊會贏,店家錢收一收,然後去跟對手學校旁邊的小店「換賭」,他們有多
少賭金,我們有多少,算出比例來。學校球隊贏球的話,家長們順便賺一點小
錢,更快樂些。老師、校長也都知道,有時他們還會介紹球員家長去賭,因為
我們校隊很強,這種方式等於家長可以靠小孩打球賺錢,家長就比較不會反對
。那時候聽說過有人偷偷賭自己學校輸,我爸就說:「這種人抓出來打死好了
!」一直到看到李宗源一邊投一邊哭,我們才知道賭沒那麼簡單,賭客會去買
裁判,真可怕!

  沒沒無名的「我」看自己 人脈都沒有斷過,很厲害!

我小時候長得比別人高,就被選進棒球隊。國中以後,別人開始長,我卻就不
長了。本來是隊上最高的,變成最矮的。我不想打球,可是又不能不打。因為
功課什麼都不會。校長擺明了,如果是棒球校隊,那一定能升級能畢業,換句
話說,我如果退出球隊或被從球隊趕出來,一定留級,一定被我爸打斷腿。

很可憐呢,想盡辦法要留在球隊裡,從青少棒到青棒,都在想辦法。個子小,
所以去蹲捕手,可是手臂沒力,傳二壘老是傳不到。後來終於發現自己還有一
項有用的才能,那就是跑得快,可以守外野。為了保住外野位置,我每天練跑
,跑得比田徑隊還勤勞。

青棒階段結束,我就進了社會組球隊。我是隊上年紀最小的。隊友裡,有在公
司、球隊待了二十年的。他們拿我當小弟,當小弟支使來支使去,可是也當小
弟招呼照顧。

很多人不知道,因為在社會組球隊混的幾年經驗,棒球圈裡我誰都認識。從譚
信民教練那一代以下,打過棒球的,我都認識。外面,我沒什麼知名度,可是
在棒球圈,老中青三代都打得通的,就是我。

我沒有唸大學,沒有當過幾天國手,更沒有機會去日本打球,結果我在棒球圈
的人脈反而就都沒有斷過。不騙你,我二十歲出頭,很多人就覺得我是全台灣
最好的球探,我瞭解球員,不是祇瞭解他們球場表現,我是連他這個人交女朋
友會變神勇還是變肉腳,都清清楚楚。如果在日本、在美國,我一定改行當球
探,可是這裡是台灣,球探能當飯吃啊?我還是得幹球員,才領得到薪水。

  收受酬金的「我」看賭盤 棒球組頭找顧問,要準確!

台灣棒球沒有斷過賭啦。什麼層級的球賽都有人賭,都可以賭。賭客當然多少
有黑道背景,可是那時候賭,卻還有點江湖義氣。我記得那時候葡萄王和味全
爭得最厲害,大專杯就變成輔大對文化。有一年,輔大文化,對決賭金飆得一
塌糊塗,幾千萬都有吧。結果輔大的莊勝雄碰上文化的黃廣琪,兩人九局完封
,○比○,延長賽繼續完封,一直打到二十一局,兩個人手都抬不起來,卻誰
也不肯先下去,而且比數還是○比○。組頭中的大哥,看了多感動你知道嗎?
一句話,賭金全數退回,沒輸沒贏,而且要送大紅包給莊勝雄和黃廣琪。

棒球賭客當然想贏,而且後來從美國那裡學來,不要單純賭輸贏,說要有盤口
、要有讓分,透過社會組球隊的前輩,就找上我,來問我對球賽的看法。像是
顧問一樣的角色,我跟他們說什麼比賽怎麼看、怎麼下注。大概覺得我預測滿
準的吧,就越來越多人找我,賭客也找,組頭也找。

開棒球賭盤的組頭,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本來開賭場玩麻雀玩三國的那些
人。他們不是那麼懂棒球,可是有人要賭,他們就做莊。做莊不能輸,輸了要
跑路的,所以他們就來問我。我告訴他們依我看,這場味全會贏榮工三分,那
他們就自己去想應該怎樣跟賭客收錢、怎樣賠。

他們給我的酬謝,就是看我怎麼猜,就幫我照樣下注。我一毛錢不必出,如果
猜對結果,就跟著賺錢。我是個奇怪的賭客,我一直在賭,一直在賺錢,卻沒
有賠過一毛錢。

  進職業隊的「我」看×家班 打亂賭局的規則,要不得!

這種情況,後來被大家樂打亂了。大家樂很恐怖,這樣說吧,如果本來台灣有
一百人在開賭場,大家樂一瘋起來,突然變成一萬個人開賭場。今天的賭客明
天變組頭,而且一邊當組頭,一邊還去別人家大筆大筆下注。全亂掉了,本來
開賭局的基本規則,那兩年全亂了。

職棒剛好在政府取締大家樂之後開打,這種時機,你說會發生什麼事?不祇是
原來賭棒球的人要賭職棒,本來經營大家樂的,現在也統統要兼著玩職棒了。

職棒好賭啊!球隊固定、球賽又多,大家都熟悉、覺得有把握猜得到輸贏,而
且每個禮拜都能下注,勝負很快就翻出來。

職棒開打,我生意更好。我繼續做我的地下顧問,本來沒事的,可是後來連續
兩項變化,我的人生就不一樣了。

我自己的部分,是我轉隊進了職業隊。我仍然不是明星球員,仍然有很多時間
坐板凳,然而我就是職棒的一分子了。

大環境部分的變化,是南部有一個家族,靠大家樂興起,野心很大,一方面在
道上招兵買馬找兄弟,一方面還跨足政壇,開始搞選舉。

這個家族,「X家班」實在是整個職棒簽賭後來搞成那樣的最要不得的禍害。
是他們,把職棒簽賭變成另外一種東西。

  最不招搖的「我」看鉅款 大頭目親自上門,很大條!

我加入職棒沒多久,「X家班」的大頭目之一,親自到我家裡來找我,他的小
弟拎了一口麻袋,袋子打開,裡面都是鈔票。我沒看過那麼多鈔票。大頭目擺
明了講:職棒球員,大家難免各自有各自問題,他要我幫他代理,願意做職棒
球員的靠山,誰有困難,我就拿這些錢去幫助誰。

大頭目很豪邁啊,我很疑惑啊,我問他兩個問題:第一、為什麼找我?大頭目
早就準備好答案,他們知道棒球界我人頭最熟,什麼人出什麼事我都知道,我
人脈最廣,還有,我最不招搖。

我承認這些都是事實。但,第二個問題,這麼多錢不會白白借給球員、送給球
員吧?大頭目說:「喔,差不多是白白送,頂多偶爾需要大家在球場上也幫我
一點小事。」

我聽懂了,我不敢答應。以前賭客、組頭不是沒想過要收買球員打假球,可是
大家講歸講,沒人敢做。為什麼?打假球,有人贏就有人因此輸錢,輸錢的人
不會氣、不會報復嗎?

我拐彎跟大頭目表示:這種事最好不要做,不小心會弄得道上相殺的。而且這
種事很難瞞得住,被發現了事情會很大條。

你知道大頭目怎麼跟我說嗎?他說:別擔心,他都弄好了。他們祇賺散客的錢
,道上弟兄大家都有得分,不會損失。後來我才知道,其實「X家班」就是想
要用職棒簽賭作弊賺來的錢,「統一江湖」,道上組頭弟兄,誰跟他們合作,
就能百賭百贏,錢賺不完!大頭目還說:他們的政治關係夠好,所以也不必擔
心一些什麼有的沒有的。

就是因為我太瞭解棒球跟賭,我不敢跟他們合作,這種事情太大條了。可是要
拒絕也不是那麼容易,你知道嗎?我祇好跟大頭目推薦,我認為可以和他們合
作的人。

  祇當顧問的「我」看假球 少讓投手動手腳,得小心!

我承認,我害了這幾個人。案子爆發後,這幾個人都在裡面。媒體、甚至檢方
其實都搞不清楚,像「X家班」他們要找的人,他們要找像我這樣的人,不是
明星、不受注意、薪水少得可憐,在球隊裡人緣好,跟誰都認識,跟誰都能說
話,最好跟誰都能喝酒,這種人才有用。

他們在幹嘛,我都知道。因為我仍然是他們的「顧問」。我不參加拉球員的事
,他們通常先拿錢拿女人拉球員,然後有需要時,再用這些球員打假球。什麼
時候打假球?一種是特別多人賭、賭金高且一面倒的球賽。還有一種是「X家
班」想要惡整道上哪個不聽話的組頭時,他們會用人頭花大錢去那個組頭那裡
下注,然後用假球讓那個組頭輸到跑路。

假球要怎麼打?這就是我這個「顧問」的工作了。他們告訴我這場球,應該輸
球的那一隊,哪幾位球員是「自己人」,然後我衡量兩隊實力、陣容,給明確
的指令。例如說,游擊手整場靠三壘站兩步,右外野手在教練下達前進防守命
令時不前進,還是打者一上壘,就故意盲目盜壘。

我一直想要保護球員。打假球不要打到讓人家一眼看出來。尤其是幾個表現優
秀的球員。我很少要他們在投手身上做手腳,因為太容易被看破,太傷了。後
來被檢方起訴的投手,他們或許真的有收錢,可是他們沒有放水打假球,這點
是很多外行人不明白、胡說八道的。

可是這種比較小心的假球,也就有「假不成」的風險。一方面是「X家班」他
們越來越貪心,二方面是道上藏不住秘密,越來越多人想要跟「X家班」玩一
樣的把戲;三方面是連續幾場該輸的球沒有輸,幾個因素加在一起,道上弟兄
就幹開了,綁架球員、威脅球員,搞到這樣,職棒也就差不多了。

  被約談時的「我」看檢方 懂得黑道不能碰,很氣人!

那一年,第二次爆發球員遭綁架的事,我被檢方約談。檢方那種態度,讓我又
好氣又好笑。這些人是外星人嗎?他們不懂棒球、也不懂賭,卻要來辦職棒簽
賭案?後來笑不出來了,因為跟其他涉案球員聊,發現這些檢察人員,棒球不
懂賭不懂,他們倒是懂得黑道不能碰。就連球員冒生命危險講出黑道做法,他
們卻裝作沒聽到,沒打算要查。

我真的很氣,事情搞到這樣。所以我就決定了,退出球團,不幹球員了。講了
你不會相信,我不幹球員之後,檢察人員再也沒來找過我,整個案子,我連「
關係人」都不是!

我離開球團,檢方就放過我,黑道弟兄還幫我拍拍手稱讚我,這是什麼世界?
不打球,我能幹嘛?我會幹嘛?本來我以為自己退下來,會去學校或公司球隊
當教練的,真的退了才曉得,我的一身棒球工夫最適合用的地方,不是教練,
而是當組頭。有誰比我更清楚棒球怎麼賭,賭棒球怎麼贏!

 不再簽賭的「我」看辦案 應該請我當顧問,哈哈哈!

我當了好幾年的組頭,從專賭棒球到後來台灣棒球爛掉,改賭六合彩和樂透。
我是個清清白白的組頭。有輸有贏,有贏偷笑、有輸認命。現在賭六合彩,其
實賺的卻祇是莊家手續費而已。我們賺什麼?賺別人不敢當組頭作莊,我們敢
,就這樣。我為什麼敢?因為我看透透了,這種政府、這種司法單位,他們不
會動我們的。他們真的不知道地下賭場在哪裡、組頭在哪裡?怎麼可能不知道
,祇是他們跟一般人一樣,想到組頭就想到黑道,而且他們比一般人還更怕黑
道、更不想惹黑道。官員要選票,檢察官怕「砰砰」,就這樣。反而擺明跟黑
道有關係的行業,像組頭,最安全。

其實,我很懷念當「顧問」的日子。那時候賭棒球是靠本事,不是靠運氣,更
不是靠作弊。我很少輸,因為我真的懂棒球,比別的賭客都懂,所以我應該贏
。我連誰左腳長雞眼、誰跟女朋友吵架都知道,所以我能充分掌握球場的狀況
。那樣賭那樣贏,真的很爽。

職棒兩聯盟合併後,我一直還沒有回復賭棒球。多少朋友問我,我都笑笑不講
話。唉,要賭棒球要作莊,我現在應該還是會大賺的。可是我真的有點怕,怕
多一個賭、多一個組頭開盤,黑道就多一個理由又要去控制職棒。

這次簽賭案,在我看來,不嚴重啦。這些後輩沒搞出什麼新名堂嘛!都是上次
那些老招,而且顯然他們連像我這種人都找不到、打不進去,祇能在洋將身上
下工夫。更重要的,這次沒有像「X家班」那種組織性的勢力。怕祇怕,如果
又是那種「外星人」來辦案,那他們一定會把球員球團整得七葷八素,以為那
樣就表示自己多了不起。他們真有什麼了不起嗎?沒有,他們祇會看錄影帶亂
講說誰誰誰放水,他們連球場都沒進去過,連組頭怎麼開盤都不知道。當年,
他們完全沒碰「X家班」,不是嗎?「X家班」是玩政治自己玩倒的,不是被
檢方扳倒的。

也許他們應該考慮請我去幫檢方當「顧問」?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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